皇甫嵩亲手射出的这一箭,在苍黄的夕阳光线下,结结实实地撞进张梁的胸口。
他的箭术非常高超,一箭便让张梁毙命。
张梁手中的长剑坠落在地,发出最后一声清越剑鸣。
然后是他的尸身,激起一片烟尘。
后方张角的棺车丝毫不停,从他身上碾了过去,在他身上留下两道车辙痕迹。
一匹失了主人的空马,一架失了车夫的棺材马车,先后撞在官军阵列上,两声痛苦的战马嘶鸣,随后一片死寂。
夕阳西下,秋风渐起,河边原本代表蓬勃生机的绿色枝叶,也慢慢染上了霜红,不知道是秋意杀红的,还是血气染红的。
而当那一片霜叶飘落之际,原本被遮掩的画面终于清晰起来。
战场的厮杀声骤然响起。
银瓶乍破!水浆迸!
“苍天已死!”
张梁亲卫回头看向残存的黄巾各部,举起手中的长戈,再次完整地喊起他们的口号。
“黄天当立!”
众部人马皆同举兵戈,高声回应。
万众一心的声响,雄壮的脚步声踏在这片大地上,第一次来自数万人的齐声一踏,震得清河河水也激起数丈波澜,似是在遥相应和。
脚步开始变得密集,距离清河越来越远,距离官军越来越近。
“岁在甲子!”
前列的将官一边高呼拔出剑来,各部的旗帜皆往前倾,直指皇甫嵩帅旗所在。
身后的黄巾步卒压抑着冲动,直到接近官军阵列二十步内,才猛然爆发。
“天下大吉!”
黄巾军完全放弃了防守,以一种全然无畏的冲锋之势,撞上严阵以待的官军战线。
本来能够抵挡骑兵冲锋的密集拒马阵,此刻竟被这前赴后继的步兵冲锋所冲垮。
坚硬的大盾和甲胄,在一次次的冲击下,被一点点磨开,撕碎,被一具具的尸首绊住手脚,被看不见尽头的尸山血海所压倒。
“稳住!稳住!”
“不得后退!”
各队的队率和屯长皆重复着同一句话。
但阵线依旧一退再退。
“先登随我上!”
“死士跟我来!”
左翼,郭典领着先登营再度踏上最前线,和疯狂的黄巾步卒相互交战。
右翼,傅燮带着亲卫部队也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,但两边的阵列依旧免不了被撕碎,他的部队在这片汹涌的黄潮之中逐渐成为一片孤石,牢牢地扎根在大地上。
“大兄!本阵危急!该出击了!”
连只是粗通战法的张飞也看出了此时的危急,在刘备面前叫道。
刘备却只是摇摇头,“我们非是在涿县,不能任游侠之性,当听军令行事,宗副将旗帜未动,我们自然也不能轻动。”
关羽也点头道:“三弟,切莫焦躁,皇甫将军必有计略,我们不可自乱阵脚。”
另一边的曹操,也在面对相同的情况。
夏侯惇也跃跃欲试,准备出击攻击黄巾侧翼。
没有丝毫防备的黄巾侧翼,在任何一个骑兵将领眼中都是一块极其甜美的肥肉,看的人心痒难耐。
“元让,不可莽撞,此股贼寇士气过于高涨,不可以常理度之。”
有人在皇甫嵩身边同样焦急说道。
“将军!下令骑兵出击吧!”
“再这样下去,前军阵列就要崩溃了!”
皇甫嵩却说,“不急!要相信诸将和我汉家儿郎,他们没有这么孱弱,他们还能坚持。”
“贼寇士气非是正常之盛,就是投入骑兵也打不下来,再给儿郎们一些时间,他们能挡得住的。”
皇甫嵩嘴上这样讲着,但紧握的双拳暴露出他内心的不安。
他突然明白过来,张梁之前那样做的原因了,他在射出那一箭时,很清楚地看见,张梁嘴角的微笑,他是笑着死去的。
为什么?
他用他的死,让这支黄巾军成为了哀军,让他们近乎降到谷底,三鼓而衰的士气重新爆发到顶峰。
不,他摇摇头,岂止是顶点,这种哀伤绝望到极致的反击,甚至超越了上次张角亡故的时候。
被包围,主帅求死以换取士卒生路……张梁啊张梁,你哪里是为他们求生?你分明是要送他们去死,让他们鼓起最后的勇气杀穿包围,甚至阵斩我皇甫嵩!
因为这一箭是我皇甫嵩亲自射出来的,我斩断了张梁的性命,也亲手给自己喝下了一杯毒酒。
“坚持住!他们不过垂死挣扎而已!”
皇甫嵩大喊着。
战线已经千疮百孔,最近的一支黄巾军距离自己不过三十步。
“保护将军!”
“将军!这里太危险了!不如暂避……”
“避什么?我相信汉家儿郎们!”
“将士们!守住防线!”
皇甫嵩决不能退,这一退,汉军士气就垮了,张梁的计划就成功了。
事到如今,什么战略战术都没用了,张梁把自己逼到了死角,也把皇甫嵩逼到了死角。
现在才是真正的决一死战!
是同归于尽,还是两败俱伤,就看运气了。
黄巾军爆发出来的士气极其剧烈,但消耗的也极其快速。
以命搏命的打法吓退了很多人,但也损失了自己的性命。
尤其是冲在最前的张梁亲卫所部损失殆尽,稍居其次的各队将官也相继倒下之后,黄巾军的攻势,终于有了明显的停顿。
“吹号!令骑兵出击!截断左右!”
皇甫嵩立即抓准了战机,命令左右骑兵投入战场。
苍凉的号角声,传遍河畔。
左右两翼的骑兵总算等来了出击的将令,急不可耐地催动马腹,马速骤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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